次日,薄昭起来的很艰难。

    他内外衣裳都被血水浸透了,早晨换下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卫燕燕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要不我去问问杜监押,我们今天休息一天吧?”

    “不行。”薄昭摇了摇头。他神色很平静,只是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卫燕燕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跟他下了楼。她看着他一如往常那般翻身上马,腰杆挺直地骑在马上,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简直想不出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北边天空阴云密布,一天都很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里有蚊蝇嗡嗡地飞着,虽然它们对蚀川妖不感兴趣,却依然让卫燕燕很厌烦。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了客栈,薄昭正要打开门让卫燕燕出来,卫燕燕却从里面把门拉住了。

    “你快去看医师。”卫燕燕不高兴地说,“你不去我就不出来。”

    薄昭微微笑了笑,“胡闹。待会儿下雨了,你还不出来么。”

    “我不怕下雨。”卫燕燕僵持着说,“你先去,等你看完医师我就出来。”

    他转着手里钥匙,重新挂回了腰上,无奈道:“好。听你的。”

    薄昭走了之后,卫燕燕就坐在囚车里看着天色。本来夏天天黑得很晚,但是今天天色黑得格外早,一切景物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杜预龙几个人出来了,他倚在门框上看着囚车里的卫燕燕笑,“还等他回来呢,不吃饭?”

    卫燕燕认真地摇了摇头,“我等薄昭回来一起吃。”

    他们几个人笑起来,杜预龙讽刺地说:“倒真是郎情妾意……”

    王铮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拍拍囚车门道:“我教你一句话,等薄昭回来你说给他听,保准他开心。”

    卫燕燕有点好奇,“什么话?”

    王铮附在卫燕燕旁边耳语了几句,卫燕燕数着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王铮眼里的戏谑之意越发重了。

    阴沉沉的雨意积在空气里,视线里的一切都失了光彩,褪去了原有的色泽。

    暴雨哗啦一声降下来时,客栈的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薄昭望向院子里,正见卫燕燕盘腿坐在囚车上,她身后一盏昏黄的油灯,杜预龙和王铮几个人立在周围,或笑或讽。

    他心头蓦然起了不好的预感,正见卫燕燕笑着开口道:“薄昭,那个谁教我说,我是小母狗,你……”

    她才刚说了一句,就听薄昭暴喝一声道:“住口!”

    卫燕燕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身形矫健飞掠而起,抓住王铮的衣领,对准脸上就是一拳!

    “混账!”

    他的吼声如同雷霆,震得卫燕燕耳膜嗡嗡作响。她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卫燕燕呆呆地咬住了嘴唇。

    王铮被打得毫无防备,鼻梁喀拉一声脆响,两道鲜血流了下来,似是骨折了。

    他惨叫一声,霍祯和吴永同时站起来,灵力在掌中凝聚,他们在阴沉的雨夜中扭打在了一起,最后砰!地一声把薄昭按倒在了地上。

    隔着厚重的雨幕,卫燕燕闻到了血味,薄昭身上的伤口撕裂了。

    “□□奶奶的……”杜预龙缓缓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笑道,“现在怎么不横了?”

    他在薄昭面前蹲下来,直视着他的脸,“昨天的事,还记得吧?给本监押使道个歉,磕个头,我饶了你这一次。”

    薄昭冷冷地垂着眼睛,静得像是一尊石像,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杜预龙活动了一下脖颈,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卫燕燕心底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杜预龙便飞起一脚,直踹在他胸口上,“跟谁装耳朵聋了呢!”

    薄昭身躯猛然一颤,猛地吐出一口滚烫鲜红的热血来!

    “薄昭!”

    卫燕燕猛然扑到栏杆上,声线不正常地颤抖着,“他、他受伤了,你不能这样……”

    杜预龙厌恶地撩了撩衣袍,笑着说:“不说话是吧?”

    他一转身在檐下的圈椅上坐下,“给我打。”

    吴永拽着薄昭衣服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接着狠狠地一脚又踹在了他小腹上,他被拽起来又按到地上去,夹杂了灵力的拳脚在雨夜中泛着不祥的微光,雨点一般地落在他身上。

    卫燕燕怔怔看着薄昭高大的身形蜷缩起来,地上流下的雨水带着猩红。咒骂和嘲弄、拳头打着人身上的沉闷声音,在她耳中一遍遍碾过。

    “薄昭、薄昭……”她费力地去拍着囚车栏杆,“你说话呀,让他们别打了……你说话呀……说一句就好……”

    “轰!”

    天上一道亮白的闪电霍然划过,好似利刃般撕破了整片夜空!

    心尖在颤抖,颤得发疼,血液一遍遍冲击着心房,卫燕燕手捂着心口,目光呆滞。

    杜预龙的声音好像变得很远,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以前仗着修为,不是觉得我动不了你么?今晚上不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就不姓杜!”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我早就想看你这一天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薄昭啊薄昭,你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大家都是狱吏,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薄家早就不行了……你断了我的手断了我的脚,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人,瞳仁中的神色从激动得颤抖,到有些不耐烦起来,“你到底跪是不跪?”

    薄昭太沉默了,除了踢到伤口时的闷哼之外,简直一声也没出。

    杜预龙冷笑一声,霍然站起身来,一把将卫燕燕从囚车里揪了出来,“喜欢这傻子?”

    那句话仿佛心上被马蹄重重踏了一下,卫燕燕机械地转过眼去看薄昭,他垂着头,血混合着雨水从高挺的鼻梁上流下去,他没有看向她。

    杜预龙抽出马鞭,啪!的一鞭抽在了卫燕燕背上!

    这一声如同炸雷一般在迷蒙厚重的雨里响起,薄昭似乎被什么唤醒了,猛然抬起头来!

    那双形状凌厉的眼睛里,是凶兽一般□□裸迸发出来的杀意。

    卫燕燕疼得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匆忙弯起嘴角朝他笑:“我不疼……”

    “啪!”又是一鞭!

    卫燕燕眼睛通红,黑发湿漉漉地沾在额上颈上,浑身发抖地笑,“不疼不疼,薄昭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一点都不疼……”

    她被一脚踹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土里,望着苍茫的雨幕,眼前恍恍惚惚。

    剧痛如同盛开的花树,在脊背上绽放着。

    卫燕燕竭力在脑海中摸索着暝域的景象,她曾经那么容易地就能调动那片土地神奇的力量,可是如今却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

    她想回家了,想回暝域了,可是暝域已经太远太远,远到哪怕她是暝域的一部分,她也再感受不到那片土地。

    那里是她的家,尽管被人叫做妖魔横生,幻境肆虐的地方,但依然是她的家。

    她依然在迷茫地摸索着,心口抽痛的厉害,她能感觉到薄昭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很沉,沉到她不敢去细想,只剩下心口堵得发慌。

    “我跪。”

    他忽然说。

    卫燕燕眼前模糊,长长的睫毛在雨水中如帘幕低垂,看向了薄昭的方向。

    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她听见他挣脱开身后两个人,膝盖沉重地落在了泥地里。

    那个在万里湛蓝穹窿下说他只跪苍天父母的人,在这处偏僻的小院里,朝着猪狗不如的人跪下了。

    “千错万错。”他说,“都是我的错。望监押放过燕燕。”

    湿滑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卫燕燕抬头望着夜空,心头的颤动在那一刻缩到最紧,如同洪流在万丈大坝前面一次次轰击,却绝望地看着一切离自己远去。

    “还有呢。”杜预龙恶毒地说,“上回这妖女还欠着一次,既然她是你女人,你也就一起磕了吧。”

    他摁在地上的手肘细微地颤抖了很久,终于再一次弯下去,额头沉重地撞在地上,“我替她磕了。”

    王铮哈哈大笑起来,他狼狈地抹着脸上的血水,“薄昭,这话才算说得对,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

    他一步一歪地走向卫燕燕,“可别说,你选女人的眼光还不错……”

    薄昭猛然直起了腰,卫燕燕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拉力使自己落入了他沾满血腥的怀抱里。

    “这么紧张干什么……”王铮笑着说,“还真把这妖女当成正妻了?要我说,这女人长着这么张脸,生来就是让人……”

    薄昭将她拉了起来,手臂在她腰上钳得死紧,带着她一步步后退。

    “化成本体。”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化成本体。”

    卫燕燕只是看着前方,那双桃花眼好似琉璃雕成的,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空洞洞的。

    薄昭咬着牙关,额角青筋暴突,眼角泛起了猩红,“你敢动她……”

    王铮笑着说:“就怎么样?你想怎么着?说呀。”

    话音未落,一只细白的小手忽然直直伸起来,扣在了他颈上。那稚嫩的声音如同恶鬼在耳边低语:

    “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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