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春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按市里的统一要求,梁海星受刘大可指派并代表其率一检查组到马山郊区一乡里检查工作。



    当梁海星走进乡党委书记耿国力办公室的时候,感到特别阴冷,不禁打了冷颤,就将其办公室看了个仔细: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平房里,摆放着一张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三抽桌,因年代久远,四周的五合板已开裂;三把普通的木椅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有些油亮,包着一层厚厚的浆。其中,两把木椅放在三抽桌的对面,那是工作人员向耿国力汇报工作时的座位。办公桌上摆放着一面红色的党旗,在这潮湿阴冷的办公室里格外耀眼。办公室的中央放着一高不过30公分的火炉,上面矗立着一节节叠起的长烟筒。



    这就是一位乡党书记的办公室?梁海星有些怀疑,就问县上的随行人员:“他们开会研究工作在哪里?”随行人员告诉梁海星,乡里开会都在晚上,等学生放学后,借用附近小学的教室。



    就在梁海星与县里随行人员闲谈间,耿国力端起已断裂的竹编暖瓶,打开瓶盖,用手捂了捂,冲梁海星歉意的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领导,事先不知道你来我们乡调研,我也没有准备壶开水,这是三天前的开水,现在已不热了。这样吧,午饭时间到了,你们在乡里吃饭,我让人多做些汤,解渴也暖身子。”



    耿国力说着,来到梁海星的面前,伸出了右手。然而,当梁海星伸出右手准备与耿国力握手时,望着其右手那红一块、紫一块的疮疤时,梁海星本能的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耿国力似乎看出了梁海星的心思,就望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道:“放心吧,领导,我没有皮肤病,这是冻疮。”梁海星这才发现,面前的耿国力穿着厚厚的棉鞋和棉袄。梁海星感到不解,目光不由地望向房间中央的火炉。



    耿国力见状,对梁海星道:“其实,这火炉也是摆设,自我搬进来,就没有生过火。”



    梁海星听后,更是困惑,就随口道:“你冬天一直在这里办公?”耿国力点了点头。梁海星没再说什么,紧紧的握住了耿国力的手,很温暖,倒是梁海得觉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冰凉。



    耿国力近距离将梁海星打量了一番后,道:“从长相看,我比领导的年龄大多了吧?”梁海星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苍老的耿国力,心想:差不多大十岁。



    未等梁海星回话,耿国力又道:“领导,你虽然刚到我们市不久,但我见过你的情况介绍。论年龄,你比我还年长两岁。”耿国力似乎担心梁海星不相信,就从衣兜里掏出了身份证,果然比梁海星小两岁。



    耿国力告诉梁海星,他原来同梁海星一样,工科大学毕业后,曾分配到省城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多年努力,已升至中层主管,月薪比梁海星的年工资还多。或是父母年老体弱孝敬的天性驱使,或是家乡依然贫穷而心存不安。五年前,耿国力萌生了辞职回家乡创业的想法,然而并没有得到妻子的理解,于是将省城的房子、存折连同儿子一起交给了前妻。离婚后,耿国力单身一人应聘到了乡里任乡长,去年刚刚晋升为乡党委书记。



    前些年,乡里大兴集资贷款上项目,一个个盲目投资的项目没有见到一分钱的回报,却欠下了银行、村民两千多万元的债务。耿国力对梁海星道,刚到乡里工作时,就立下尽快还清所有债务的誓言。经过近五年的努力,现在还剩下二百多万的债务。望着耿国力的办公室,还有其手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世界地图般的冻疮,梁海星似乎明白了一切,就对耿国力道:“你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耿国力摇了摇头了,冲梁海星微微一笑,梁海星同样报以微笑。耿国力道:“也许领导不相信,但我说的是实话。我时常在想,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吗?而人生价值不仅仅体现自身财富的积累上。”



    接着,耿国力向梁海星算了一笔人生经济帐。耿国力道:“经过近二十年的打拼,我积累了近百万的财产,进入了中产阶级,但随着一纸离婚证书,都留给了我的前妻。当然,这也是我自愿的。回到家乡,带领全乡两万多村民勤劳致富,每位村民每年增收一百元,就相当于我的人生升值了两百万,且我把财富留给了生我养我的家乡人民。特别是再过几年,随着我们乡新兴农村建设的发展,村民每年增收还将更多,我的人生将再次升值。尽管我在省城工作条件优越,工资也高,但我永远是个打工者。在乡里工作就不同了,我是创业者,打工者永远体会不到创业者的幸福与愉悦。领导你说,难道我这样做不值得吗?我能后悔吗?”



    梁海星不知该如何回答,笑道:“虽然你的专业是学工的,但你的经济学也不错。”



    虽然耿国力话语不多,但句句打动同为农村大学生的梁海星,为其心志赞佩。梁海星钦佩的目光望向耿国力,不由的向其竖起了大拇指。



    说话间,午饭时间已过,耿国力执意挽留梁海星一行吃饭。但梁海星觉得耿国力所在的乡尚未脱贫,办公条件这么简陋,再让其接待,心里有些不安,而耿国力似乎不这么认为,作为同龄人,又同在省城工作过,和梁海星谈得很投机,二人俨然成了好友,自己还有好多心里话要向梁海星倾述。梁海星看出了耿国力的心思,就没再推辞。



    为了说话方便,又因人数不多,就餐地点就定在了耿国力的办公室。



    不长时间,食堂工作人员便端上了饭菜:每人一碗鲜嫩的菠菜汤,上面飘着几片蛋花,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和一大盘馒头。



    耿国力告诉梁海星:刚来乡里工作时,上面来人,也想在乡里的饭店接待的好一些,但乡里欠债太多,别说去饭店吃饭,就是去赊棵大白菜,人家都不同意。于是,便在乡里食堂自己掏钱请客人吃饭。说实话,仅我的工资,完全能让市里县里的领导吃得更好一些,但却不敢,因为乡里的债务还没有还清,村民们断然不会认为乡党委书记自己掏钱请客人吃饭。没有办法,就在食堂简单地吃顿工作餐。不过,领导们放心,我们这里的饭菜绝对绿色环保,菜是我在办公室后院空地上亲手种的;鸡蛋也是我自己养的鸡下的。不巧的是,也许是天寒的缘故,五只母鸡只下了一个蛋。喂鸡的粮食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玉米面,有时是食堂里剩下的饭菜。



    雪白的馒头,新鲜的蔬菜,鲜美的豆腐,虽然现在看来的确有些简单。但对梁海星来说那可是幼年时,过年有时都难以吃到的年夜饭。



    一想起自己的童年,梁海星顿时食欲大开,那饭菜的确很清香,满满的乡情,大家吃得很开心。



    按照市里的要求,检查组要现场向被检查单位反馈情况。经检查组研究,一致同意,检查组每人将身上所有的钱作为一顿特殊的午餐费捐给了耿国力所在的乡,并在反馈意见上写到:耿国力同志,你的事迹感染了我们检查组每一位成员,特将我们随身携带的1920元作为午餐费,捐献给你们乡,希望在不远的将来,看到耿国力同志梦中的现实。



    回想过去,梁海星内心充满了无恨的感慨,对陆美霜道:“生活使人理解了感动,现实使人懂得了感恩。”梁海星说着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八千四百元交给了陆美霜。陆美霜不了解此时梁海星心思,就急忙推辞道:“这不行,看望老人,你已花了五千多,再也不能让你出钱了。”梁海星微微一笑,道:“作为分管局领导,我也有责任,共同担负一些也是应该的。”



    陆美霜态度似乎很坚决,道:“那也不行,与其让你替交,还不如我自己想想办法,慢慢处理了。”梁海星理解陆美霜的心思,虽然自己不分管财务,但似乎觉得陆美霜的做法有些不妥,就道:“不用再争执了,把发票留到我这里,我看看能不能让厅里帮着处理一下。”



    见梁海星话已至此,陆美霜不好再坚持,将发票递给了梁海星,拿着梁海星的钱走出了其办公室。



    令梁海星断然没想到的是,此事竟给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知是谁将此事举报到了厅里,说是梁海星偷开车撞了老人,将发票拿到厅里报销。



    梁海星本以为作为分管局领导,整个事情都是自己处理的,没有从局里报销一分钱,赵良不会提出什么。出乎梁海星意料的是,此事竟然惊动了黄正刚。



    那是周五的下午,接近下班的时刻,好长时间没有回家度周末了,不知赵良是否同意自己回省城,梁海星的心里感到特别的不安。胡思乱想间,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一看来电显示黄正刚的办公电话,骤然间,梁海星内心感到一阵茫然,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忐忑中,梁海星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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