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已经近在眼前。几人在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里稍微歇息了一下。

    卫燕燕觉得很渴,她看了看前面围坐在地上的几个人。那个领头的丑八怪跟她说过他们的名字,可是他说的太快了,她一个也没记住。

    想了一圈,她只记起来了“薄昭”和丑八怪的名字,丑八怪应该是姓“杜”。

    薄昭不爱笑,看起来太吓人了。

    于是卫燕燕道:“杜……监、监押,我想喝水。”

    杜监押好了伤疤忘了疼,仗着自己离囚车远,冷哼一声道:“没有。”

    卫燕燕在囚车里半站起来,杜预龙猛然想起她那惊人的力气,唬了一跳,怒喝道:“你干什么?”

    卫燕燕停了手,有点委屈地说:“我去找水喝啊。”

    杜预龙噎得没话说,还是耿明成站起来打了圆场,“监押,我去给她打点。”

    他找出来一个瓷碗,从不远处的溪流里舀了水,递给卫燕燕。

    卫燕燕把水喝完了,开心地朝他笑笑。耿明成有一双好看的明亮的眼睛,看起来既和杜监押他们不一样,也不像薄昭那么凶,有点像魏伯伯家经常带着她玩的大哥哥。

    “耿明成。”他接过碗颔首说,“叫耿大哥就行。”

    卫燕燕乖乖点头,“耿大哥。”

    囚车进了城,在一家栈院内停下。

    几个狱吏下马来,耿明成订房间去了,薄昭抱臂站在院子里,冷冷地望着囚车。

    杜预龙和王铮几个人围成一圈站在,在一边说笑,不时朝卫燕燕这边看一眼。不一会儿霍祯走过来敲了一下囚车的门,道:“你手上是不是有个金钏子?”

    卫燕燕捂住了手臂,睁着眼睛摇头道:“没有。”

    霍祯看着她捂住的地方,微微一笑,“摘下来给我,我去给你买东西吃。”

    “哦。”

    卫燕燕思考了半晌,恋恋不舍地把金钏从小臂上摘了下来,“这个是我娘亲给我的。她说这是我的嫁妆,不能随便花出去……”

    “这么多废话。”霍祯道,“你吃不吃饭了?”

    “吃。”卫燕燕说,“我想吃肉饼。”

    她把金钏递到霍祯手里,他掂了掂那沉重的分量,走到杜预龙身边,将金钏递给了他。

    卫燕燕刚把金钏放到霍祯手里,便觉得薄昭又在看她,可是她看过去,薄昭分明又没看。

    她噘了噘嘴,心想这人不仅可怕,而且奇怪,能同时看着一个地方又不看着一个地方。

    卫燕燕把薄昭抛到脑后去,一心等肉饼吃。

    不久薄昭进屋去了,太阳落山,栈院子里由人来人往,到一个人也没有。卫燕燕还是抱着膝盖坐在囚车里等。

    她等的快睡着了,又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

    原来那阵奇怪的声音是她的肚子在叫,卫燕燕揉揉肚子,小声说:“肚子你别叫啦。你越叫我越饿,你不叫我就不饿。”

    天气越发阴沉,呜呜啜泣的风从栈门缝里涌进来,随着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撕夜空,瓢泼般的大雨降了下来。

    卫燕燕往囚车里面缩,可是这么大的雨她根本无处可躲,浑身上下很快浇透了,湿哒哒的黑发披在背上,发梢一连串地往下滴着水珠。

    她冻得不行,牙关磕碰着,在角落里蜷缩成了一团。

    没关系,她想着,雨过会儿就停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栈的门忽然响了一声,卫燕燕急忙拼命往黑影里看。

    虽然太黑了她看不清,但依然能认出来一个轮廓,是杜预龙。

    她连忙晃着铁锁叫:“杜监押,你买来我的肉饼了吗?”

    “放你娘的屁!”杜预龙走的踉踉跄跄,手上的伞扭来扭去,好似失去了重心。

    卫燕燕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爹爹不太爱喝酒,可是哥哥很爱喝,哥哥喝醉了身上就有酒气。可是哥哥比他好闻多了。

    “是太晚了没有地方可以买了吗?”

    杜预龙晃晃悠悠进了一个房间,不久又出来,伸手把一个白东西丢进了囚车。

    卫燕燕捡起来一看,那是半块剩馒头,没她半个巴掌大。

    她抿了抿嘴唇,“这不是肉饼。”

    “有的吃就不错了。”杜预龙冷笑一声,“那么一个金钏,只能买来这个!”

    卫燕燕隐约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她半晌点点头,“哦”了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馒头真难吃,被雨水泡开了,咬下去一口,就会流出来带着霉味的水。

    卫燕燕吃了两口,努力伸着脖子往下咽,可那股霉味在喉咙里越发浓郁,她捂着胸口,在囚车边哇一口吐了出来。

    可是没办法,她只有一个金钏子了,买不来肉饼了。

    卫燕燕穿的太薄了,冻得牙齿打哆嗦,一口咬在了舌尖上,她尝到了血味,便哆嗦着朝杜预龙道:“好冷啊,有没有衣服给我穿?”

    “想得美!”杜预龙冷笑道,“白天不是大方的很么?”

    杜预龙摔门进了房间,院子里的雨还在哗哗的下,卫燕燕捧着馒头,觉得好难受,忍不住就想哭。

    雨水混合着眼泪从脸颊上流下去,卫燕燕抹着眼泪道:“别下雨了……我都哭了你怎么还下雨啊……”

    她越来越委屈。但是想起来爹爹说哭一下可以,但是不能哭太久,于是就抹着眼泪小声对自己说:“别哭啦。爹爹说不能一直哭。”

    但是这次怎么也停不下来,卫燕燕正想放开哭,突然头顶上一扇窗子吱呀一响,一个冷淡不耐的声音传来,“大半夜的,你哭什么。”

    卫燕燕抬起头,正看见薄昭站在窗边蹙眉看着她。

    因为晚上睡觉,他摘下了发冠,如墨的黑发半垂在耳边,和夜色融为一体,好似爹爹故事里青面獠牙,专吃小孩的夜叉神。

    卫燕燕委屈得要命,她哭得说不上来话,断断续续道:“你好凶啊……”

    夜叉神皱着眉头,不悦地盯着她看。卫燕燕把眼泪吓了回去,她抹抹脸上的水,仿佛努力证明似的,扯出一个笑说:“这不是我哭的,这是雨。”

    她不敢再看薄昭,使劲缩进了囚车里面。

    虽然馒头实在难吃,可是卫燕燕饿得厉害,于是卫燕燕又开始抱着膝盖啃馒头。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晚上没有床睡,也没有被子盖,娘亲留的金钏子连肉饼都买不来,头发还散了,还有夜叉神,连哭都不许她哭。

    她小声啜泣着,把馒头吃完了,哭着哭着就睡了。

    卫燕燕做了一个梦。

    梦见爹爹推开灵柩,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娘亲扒开坟头,从地底下爬了出来。然后哥哥也回来了,还给她买了好多从来没见过的小玩具。

    娘亲做了一桌好菜,爹爹还说要叫魏伯伯一家,徐伯伯一家都来吃。

    她坐在桌子前面等,一个劲儿的咽口水,问娘亲道:“娘亲娘亲,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呀?”

    娘亲摸摸她的头,“燕燕饿了的话,现在就可以吃啦。”

    于是她高兴地拿起筷子,第一口,就朝着一大块红烧肉夹过去!

    筷子夹了个空,卫燕燕猛然惊醒过来。眼前没有桌子,也没有爹爹娘亲和哥哥,但是有一个大纸袋子在囚车一角。

    雨没停,可是囚车顶上不知道被谁盖满了干草,雨水滴滴答答地流下去,落不进囚车里面。

    卫燕燕费劲地爬过去,把纸袋子扒拉进来。看见纸袋子里的东西时她眼睛瞬间一亮,是一大块肉饼!

    卫燕燕抱着肉饼啃起来,饼外面烤的脆脆的,咬一口就往下掉渣渣,里面的肉肥瘦相间,咬一口就有肉汤淌到嘴里。饼特别大,里面夹的肉特别多。

    饼暖着她冰凉的手,卫燕燕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肉饼,还没反应过来,肉饼就没了。

    第二天的早饭,是一碗稀粥。

    卫燕燕喝完稀粥,就跟着他们上了路。

    今天杜监押的脚一瘸一拐的,昨天他死要面子,不肯说脚扭了,早晨已经肿得馒头一般大。

    还是霍祯用灵力替他疏通了经络,杜预龙龇牙咧嘴地说:“这伤怎么样?”

    霍祯眯起独眼,摇摇头道:“……怕是要留下病根。”

    “奶奶的……”杜预龙喃喃地骂着,恶狠狠扫了卫燕燕一眼,艰难爬上了马。

    啧,卫燕燕同情地看着他,杜监押好脆皮哦。

    她看着几个人打马往前走,一眼就认出来了薄昭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薄昭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好认,反正就是看起来不一样。

    卫燕燕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是谁买的肉饼呢?

    她看着前面几个人犯难,她不能只认识薄昭呀,要知道是谁买了肉饼送给她,她得先把他们分清楚才行。

    卫燕燕掰着手指头数,半天才数明白,他们一共有六个人。

    在最前面的是丑八怪——不,是杜监押。卫燕燕想着,不能老是叫他丑八怪,叫丑八怪不礼貌,而且说不准她哪天就会不小心叫出口。

    丑八怪——杜监押这么容易生气,他要是知道他是丑八怪,他一定会气死的。

    还有两个人经常跟在杜监押身边,他们两个人都很黑。卫燕燕专门等转弯的时候看他们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同——管他呢,叫他们一对黑铁蛋好了。

    然后是薄昭。

    然后就是耿大哥,他昨天给她打水了。

    耿大哥后面还有一个人,卫燕燕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只有一只眼睛,秀气白弱,瘦长身材,唯一的眼睛总是低垂着。

    但是爹爹说不能搞歧视,所以卫燕燕不打算在独眼上做文章,最后敲定了叫他一根小面条。

    耿明成往前鞭了鞭马,问王铮道:“我们现在是到哪儿啦?”

    王铮身边的吴永扯出一张纸说:“我有地图——再往前就是玢州。”

    耿明成叹了一口气,“连玢州都没到。”

    “耿哥,”王铮笑道,“这么急做什么,我们刚刚离了暝域呢。”

    “我看不是他急,是他家里有人急。”吴永意味深长地说,“是不是,耿哥?”

    耿明成一脸憨厚,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现在竟然涨红了脸。

    “不是家里。”他说,“还没过门呢。”

    “你不知道。”吴永用胳膊肘顶了顶王铮,“耿哥有个小青梅,天天放在心里念着呢。”

    “很早就认识了。”耿明成叹了一口气,“住在邻屋。我们两家都穷,她爹是采草药的,当初我娘病了,就天天到他们那儿去抓药。她还有个弟弟,成天把弟弟在小背篓里装着,还要下地干活。”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华纯宗选上了,当时就给她家下了聘。”耿明成点头笑,“后来就去看过她一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时候娶啊?”

    “明年开春吧。”耿明成掂量着说,“等走完这一趟,我再把华纯宗的事结一下。我也看明白了,我就是个通灵脉的天赋,这些年再怎么修炼也没用,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卫燕燕听哥哥讲过,修炼分五重境界,分别是通灵脉、开灵门、入虚境、化万物、踏天道。每个大境界又分甲乙丙丁四个小境界。

    哥哥说,当世最强的,大多在化万物,就像华纯宗的薛心传和他的两个真人,再就是爹爹也是。

    卫燕燕还记得自己问过,怎么没有踏天道呢?

    哥哥说一般人是到不了踏天道的,到了就会死,身体就会全部化成灵气散去。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到,他就是华纯宗的九疑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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